这位90多岁的老人

据说是土城县最后一位袍哥

他演示的抱拳，正是袍哥见面礼节

请注意挺直的大拇指

这叫大拇指永不倒桩

表示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

在重庆，这个规矩甚至影响了民俗

重庆人喝酒划拳

也有大拇指不倒桩的规矩

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，喝酒划拳时

还守不守这个老规矩

很多重庆人，一开口就是：我们袍哥人家，绝不拉稀摆带。个个都以袍哥后代自居。好嘛，那本文介绍一下袍哥的规矩，看看大家能够遵守得了几条。要是守不住规矩，可得小心黑旗五爷找你喝茶哦。

当年的袍哥，是个很庞杂的组织。各级员工数量众多，数以百万。

人一多了，必然良莠不齐，所以定了很多规矩，而且很齐全，有奖有罚，并且有专门的执法机构和执法人员。袍哥的纪委叫刑堂，刑堂老大一般排行第五，称作黑旗五爷——和红旗五爷并列。红旗五爷管对外接待等公关事务，黑旗五爷就对内管执法。

袍哥的这些规矩，统称红黑十条。其实不止十条，而且前后期、不同地方流传下来的，都有不同，重点都是要讲江湖道义、守江湖规矩。

 

1

红黑十条

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

这句著名言子儿

是刘德益扮演的哈儿师长樊哈儿说出来的

最早的红黑十条，据刘师亮写的《汉留史》介绍，是郑成功留下的《海底》一书所载——国人的老习惯，总要拖个名人背书，不管你信不信，反正我不信。郑成功哪来那么多闲工夫，帮你黑社会编黑话嘛。

《海底》里面，除了红黑十条以外，还有很多内部黑话、切口，所以袍哥之间打黑话叫做盘海底——经典场景详见《智取威虎山》座山雕盘问杨子荣那一段。

红黑十条，其实是红十条，黑十款的总和。《海底》里面的红十条是这样的：

 

第一父母须当孝，尊敬长者第二条；

第三要分大和小，有仁有义第四条；

第五拜兄要敬道，红面杀兄第六条；

第七兄嫂莫言笑，第八莫把弟媳瞧；

第九为人要正道，越礼犯法第十条。

 

黑十款：

 

不忠不孝遭恶报，不仁不义该下毛；

灭弟灭兄斩头脑，嗟娘骂母割舌条；

越礼犯法自拔叼，奸淫恶霸刀上抛；

暗箭伤人斩为要，丢人卖客罪不饶；

皆地议论刑打拷，败坏纲常罪难逃。

 

这个是非常早的袍哥法规，黑十款里面使用的方言“下毛”、“舌条”、“拔叼”、“皆地”等，都不是近代四川方言，我怀疑是清代中叶四方移民杂居时，四川话尚未定型时期的语言（如舌条也是安徽话）。下毛，不是下面的毛，而是把身上的毛都拔掉；舌条，舌头的意思；拔叼，和拔屌无情的前两个字雷同，意思是越礼犯法，就自己把自己阉了。“皆地”二字，可能是“背地”的错字——背后讲老大的坏话，当然要遭理麻。

这个早期版本的内容明显含混不清，比如红十条的一、二、三条，意思都差不多。整个都啰啰嗦嗦，同义反复，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文化的江湖人编的。

 

民国初年，这个红黑十条版本有所变化。

 

汉留原来有十条，编成歌诀要记牢；

言语虽俗道理妙，总要遵行才算高；

第一要把父母孝，尊敬长者第二条；

第三莫以大欺小，手足和睦第四条；

第五乡邻要和好，敬让谦恭第六条；

第七常把忠诚抱，行仁尚义第八条；

第九上下宜分晓，谨言慎行第十条；

是非好歹分清楚，牢牢谨记红十条。

 

 

以上是新版红十条，风格是苦口婆心的劝导口吻。下面是新版的黑十款，则是处罚性条款：

 

出卖码头挖坑跳，红面视兄犯律条；

弟淫兄嫂遭残报，勾引敌人罪难逃；

通风报信有关照，三刀六眼谁恕饶；

平素不听拜兄教，四十红棍皮肉焦；

言语不慎名除掉，亏钱粮饷自承挑。

 

还有一个版本，是讲袍哥日常行为规范的：

 

袍哥原来规矩大，在缘哥弟要详查；

还有十款更值价，范围谨守始堪夸；

汉留章法要文雅，不是山蛮野性家；

   一不许前后把衣扎，二不许帽子戴歪斜；

   三不许翘脚把腿挂，四不许口内乱开花；

   五不许当堂把架打，六不许胡扯与胡拉；

   七不许谈言无上下，八不许吵闹与喧哗；

    九不许栽瓜和逗把，十不许灭股并卡娃。

 同人学得修身法，身名早著大中华。

 

这个版本，里面的方言：值价和章法，现在还在用，但是“栽瓜、逗把、灭股、卡娃”四个词的意思，已不考。还有个版本叫《议戒十条》，和前面这个差不多：一不准翘脚把腿架，二不准前后把衣扎，三不准吃酒乱说话，四不准胡言乱开花（说脏话），五不准栽瓜和逗把，六不准打条想办法（打条，重庆话现在还有“编方打条”，就是想方设法的意思），七不准烟赌娼玩耍，八不准抛室不顾家，九不准故意做虚假，十不准休妻把妾纳——这个十不准，简直是直奔培养五好市民而去。

 

我还查到个《帮规十条》，怎么看怎么是浑水袍哥（土匪、棒老二）的东西：

一不准泄露帮务，二不准同帮相残，三不准私自开差（抢劫，叫开差），四不准违反帮规，五不准引见匪人（大约是不许和其它山头的土匪打交道），六不准戏同帮妇女（意思是如果要调戏外面的妇女，请便），七不准扒灰倒灶（就是乱伦，红楼梦里面叫“爬灰”），八不准吞没水头（抢来的财物，叫水头），九不准违抗调遣，十、进帮不许出帮。

 

还有很多版本，就不一一罗列，意思都差不多的。

 

除了红黑十条，袍哥的各种规矩也不少，比如“只能兴袍灭空，不能兴空灭袍”，意思是要袍哥帮袍哥，遇到袍哥和“空子”（就是没有加入袍哥的普通人）发生纠纷，不问青红皂白，不管有理无理，都只能帮袍哥自己人，否则就是不讲义气，是“卖客”（指出卖袍哥弟兄的人）——这个罪名很严重。

袍哥的红黑十条，核心价值观就是“义气”两个字。

当大爷的要讲义气。大爷的义气该怎么讲呢？那就是拿钱出来花差花差。重庆义字袍哥总社的社长冯什竹冯大爷，当年在体制内混过很多肥缺（军需处长、江津征收局长），后来嗨大爷，贪污来的钱都嗨出去了。于是冯大爷贩毒聚赌，又挣了不少钱，除了维持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，钱都花在兄弟们身上了——这样的大爷，当然就是好大爷（冯大爷在重庆袍界口碑非常好），不然，舍不得在兄弟们身上花钱的，就叫“狗大爷”，混不动的。

当兄弟的，更要讲义气。兄弟的义气怎么讲？就是帮大爷滚案（大爷犯了事，兄弟出来顶起），在前面的“水煮重庆”文章里面，讲过两个重庆袍哥最著名的滚案案例——廖敬之为唐廉江滚打洋人案、唐绍武为邓国璋滚吗啡贩毒案，就是当时被川渝两地袍哥交口称赞的袍哥义气典型案例。

 

2

处罚措施

袍哥人家“做得受得”，犯了错，就要按袍哥规矩处罚。处罚措施，从批评与自我批评，到严重的死刑，很是齐全。

第一类是赔礼道歉，这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了。轻一点的，在茶楼请各路袍哥兄弟们到场，请大家喝茶，当众道歉，做沉痛的自我批评；重一点的，请客吃饭，请大家狠狠批评我，甚然后放鞭炮以示被批评得很高兴。

再严重一点，就要磕头了。比如不孝父母、打骂兄长等以下犯上，就要“矮起”说（罚跪），严重一点，要磕转转头。就是对所有在场人员，不分男女老少，见者有份，向每个人磕头，磕得头破血流，表示自己错了，请原谅。

第二类是通报批评、开除袍哥留袍察看，这叫搁袍哥。还有一种叫挂黑牌，就是直接开除出袍哥队伍。

宣统元年（1909年），重庆袍哥刘天成（浑水袍哥，土匪）抢劫官银，案子发了，重庆府悬赏重金捉拿。刘天成跑到江津德感避风，投靠老朋友吴建初。哪晓得老朋友并不可靠，贪图赏银，转个背就把刘天成卖了，跑去江津县衙密报，于是刘兄被抓。此事传到重庆袍界，激起重庆广大袍哥群众的众怒，江津袍哥兄弟还遭了误伤——相当一段时间，江津袍哥到重庆办事、拜码头，都被拒绝，重庆袍哥宣布不接待江津袍哥。江津袍哥们一下慌了，调查后发现原来是这么回事，急忙派代表到重庆发布声明：江津和德感隔了一条江，各是各的码头，吴建初这个害群之马，不代表江津广大袍哥，江津袍哥表示强烈谴责吴建初这种无耻行径。这样，吴建初就被袍界挂了黑牌，无人搭理，据说后来眼瞎落拓而死。

义字袍哥赵银山，操扁挂的（就是练武之人）。他结拜兄弟刘某参军在外，这家伙居然先诱奸其妻，再奸其女！这下犯了江湖大忌。38年某一天，义字袍哥大爷李祝三的老爸，在马桑溪老家过七十大寿，重庆各堂袍哥大爷都去拜寿，赵银山这混蛋也去了。义字红旗管事高天一，一见赵银山，马上站起来，当众公布赵干的丑事——顿时全场激愤，大家一致通过给与“挂黑牌”处分，永远开除出袍哥队伍，并通告重庆全城（对这种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，袍哥一向处理得很重，仅仅“挂黑牌”，这是很轻的了）。从此赵小子在重庆完全混不动了，甚至托人找到义字袍哥总社的杨少宣大爷，希望重新入袍，但是大家坚决不许。后来，赵只好背井离乡，去贵州当“跑滩匠”了（就是流落江湖，没有固定公口收留的无根之人）。

第三类就是肉刑体罚了。

常见的是“打红棍”。红棍，又叫“天平”、“家法”，三寸宽，三尺六寸长，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。红棍上面扁平，下面圆形且缠有红布，所以叫红棍。

打红棍，很有仪式感。

执法的打手上前，向主持仪式的大爷“丢个拐子”。丢拐子，袍哥礼节，又叫歪屁股揖。见面时，左脚虚往前点，右脚微弯，身体稍稍前倾，这样屁股就自然歪起了。然后拱手作揖，作揖时也有规矩，两根大拇指竖起，这叫绝不倒旗。重庆人喝酒划拳，至今还有“大拇指不倒桩”一说，就是源于此。在清朝，还要同时把头一甩，将发辫甩到右肩前面，两手捧辫尖，以示不忘强迫蓄辫之耻。

丢了拐子后，就开始背诗了——袍哥的组织活动，都离不开各种打油诗。

 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

天平生来没多长，一无爹来二无娘；

外用红绫来裹起，放在世上无处藏；

专打江湖浪荡子，打尽天下无义郎。

 

然后在场兄弟们一起大声齐诵：

 

我们兄弟要忠义，无义之徒坏东西；

今天兄弟来相聚，红棍要打欺兄的。

 

挨打的这位兄弟必须趴在地上，行刑者一边打一边继续背诗——就是“一打你什么什么、二打你什么什么”等等等等，打完念完。

肉刑里面，最严重是“吹灯”（剜去眼睛）、“砍丫枝”（砍去四肢），这是对严重违反帮规的处理，比如奸淫袍哥兄弟的老婆、乱伦等——前面那个赵银山，按规矩就该这么处理。

光绪末年，重庆仁字袍哥大爷唐廉江，有个璧山马坊的刘姓兄弟，其老婆被刘的叔叔奸淫。唐得知此事，决定执行帮规，就派田德胜、况春发两位著名的兄弟带领执法队前往璧山。当时，田德胜在清军绿营当哨官，正准备出差，得知大爷要他去执法，立马把公事抛一边，和况春发带领十多位袍哥执法队队员，连夜赶到。在知会马坊当地袍哥大爷后，于半夜翻墙进入这位倒霉大叔家里。大叔会武术，闻听有人，惊起下床，况春发迎面一包石灰扔去——很有几分韦小宝的风范——大叔的眼睛顿时就不好了，田德胜随即上前，按住这位坏大叔，两刀就把他眼睛剜了出来，但未伤其性命（规定上说只吹灯，不取命），然后又连夜赶回——回来的时候，重庆袍哥码头披红挂彩放鞭炮，迎接二位执法英雄。这件事和他参加过重庆辛亥革命，成为田德胜最得意的两件事。田德胜在今后的岁月里，得空就要拿出来吹嘘半天。

“家有家规，国有国法，

袍哥人家有草坝场”

不守规矩的袍哥，犯了错

接受处罚的地方，也包括刑场

统称草坝场

重庆袍哥的草坝场在通远门外寄骨寺

就是上图画圈的地方

靠近大溪沟了，当年非常隐秘

寄骨寺，是流落重庆的他乡人

不幸身故后寄放骨骸的地方

第四类处罚，也就是最严重的——死刑。执行死刑的地方，有个专用术语，叫“草坝场”——“家有家规，国有国法，哥老会（即袍哥）有草坝场”。草坝场一般于深夜设在荒凉之处，龙头大爷抹红脸，当家三爷、黑旗五爷抹花脸。宣布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后，被处死的袍哥提出照顾家小等要求，然后开始执行。

袍哥的死刑种类繁多，基本都是残忍的自杀。常见的四种：

自己挖坑自己跳——严重触犯帮规，依规判处此项死刑的袍哥朋友，自己去挖一个坑，自己跳进去，再自己把四周的泥土刨到坑里，自己活埋自己。还有种说法更恐怖，这位倒霉的兄弟，自己挖坑，然后把石灰和水放进去，再眼睛一闭，自己跳下去烧死。

自己安刀自己剽——板凳四足朝上，自己去四个板凳脚上各绑一把刀尖朝上的尖刀，然后自己把衣服解开，露出肚皮，再狠狠扑上去剖腹而死——这比小日本的剖腹自杀残忍多了。

三刀六眼自己找——自己对自己的腹部、胸部和心脏部位猛刺三刀，每一刀都要穿透身体，要做到三刀六个眼。不过，一般人都做不到，所以大部分是执法大爷上前帮忙完成。

洪门转清，剥皮抽筋——哥老会（袍哥）和洪门是一家，干的是反清造反大业，而青帮（也叫清帮），则是满清投资的国营帮派，是哥老会的死对头。后来，满清虽然垮台了，但是青红两帮依然不对付。

抗战时期，青帮也向重庆转移，和重庆袍哥发生了不少争执。来自上海的青帮大爷张树声，有点瞧不起重庆这帮土包子袍哥，到重庆后积极发展组织，和重庆袍哥发生了面对面的冲突。一次，他居然说动重庆仁字大爷杜云卿加入青帮，被田德胜知道了，这下不得了，田德胜马上通知全市各堂袍哥在百货业公会开会，把杜云卿弄到现场，勒令杜“矮起说”，田说：你公然转到青帮，按照有关规定，洪转青，剥皮抽筋。你啷个说。杜吓得魂都掉了，急忙认错，表示马上退出青帮。

本文转自：http://mp.weixin.qq.com/s/eCKZjqmU5rVzB---PhbAzg?ptlang=2052&source&ADUIN=13242237&ADSESSION=1497618322&ADTAG=CLIENT.QQ.5521_.0&ADPUBNO=26675